? 東方飯店，301號房間。

楊慕次邁著緩慢的步伐，一步一步踏上臺階。夜色深沈，掩蓋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。楊慕次有時候會想，這種被時間掩埋的秘密，也許永遠不會暴露於陽光之下。

東方飯店的大樓已經有些年頭了，裝飾老化，人踩在樓梯上，旁邊的木質扶欄會發出輕微的咯吱聲，在安靜的夜裏，就像老鼠從角落裏跑過去，留下捕風捉影的聲音。

楊慕次回憶了一遍這兩天遇到的事情，越發肯定這個神秘的女人是一個厲害角色，他心裏奔湧的鬥志被激起。

走道裏的光線很暗，電路老化的厲害，拐角處的白熾燈泡一晃一晃地，讓人生出一種錯覺，仿佛只要用力踩一下地板，那只燈泡就會掉下來。

楊慕次安靜地走著，步履沈穩，不快不慢，他已經看到了301號房間的門牌。楊慕次走到門口，沒有敲門，他看著門牌悠然一笑，身子已經閃到了旁邊，不知什麽時候，他的手裏多了一把槍。

“砰！”

安靜的樓道裏忽然響起了一聲槍響，一個剛剛走上來的房客中彈倒下。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令楊慕次措手不及，不對，他立刻想到，有什麽地方不對。走廊的另一邊突然沖出來幾條黑影，子彈接二連三地向楊慕次這邊射過來。

楊慕次就地一滾，走廊之中幾乎沒有什麽東西可以隱蔽身形，他心下一涼，難道是自己算錯了？

楊慕次連發幾槍，精準地放倒幾人，雜亂地腳步聲從兩邊傳出來，其中還夾雜著驚叫哭鬧聲。在他苦苦支撐相形見絀的時候，301號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，一個女人的身影從楊慕次眼前一晃而過，她的手中握著一只小巧的女士用勃朗寧手槍，銀色的光澤十分柔和。

那個女人打死了兩個黑衣人，一把將楊慕次拽進了房裏。素來都是英雄救美，如今偏要反過來唱，楊慕次心裏明白，她便是這出戲的女主角兒了。

“你沒事吧？”

聲音輕柔，在暗夜裏聽來，別有一番感覺。外面的槍聲越來越混亂，有幾人在喊著“二少爺”，楊慕次知道是阿展帶著人上來了。

“我沒事，你呢？”

“我請你來，自然是有事的，楊先生，你還認識我嗎？”

“你……你是……”楊慕次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，頭腦中產生了一股恍惚的剝離感，有什麽異常的氣味在一個勁兒地鉆入他的鼻孔裏，右手不由緊緊握住了槍。

“千葉子？”

他腦中猶如一道閃電劈過，這個女人的容貌並不陌生。他想起了沈致秋臨死前的情形，該死，為什麽頭會這麽疼？

“我不是千葉子少佐，楊先生，她已經消失了，因為你的一句話。”

“我是她的姐姐，我叫星野辰子。”

楊慕次覺得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，仿佛腳下踩著的不是地板，而是一汪寧靜的湖水，他就像一只孤舟，輕輕地飄蕩起來。

“榮華——”

星野辰子聽到了一聲悲情的呼喚，她染熾著仇恨火焰的雙眸漸漸冷卻下來，為了妹妹，她必須完成自己的使命。

強烈的眩暈讓楊慕次再也支撐不住向後倒去，星野辰子咬住自己的嘴唇，搶上前一步扶住了他。

她扔掉手中小小的噴霧劑，扶著楊慕次躺倒了床上。這個男人在昏倦之中亦保持著高傲的姿態，如一尊沈硬的巖像，有著更甚風雨的堅冷。

房間並不大，狹小而私密的空間中兩人的呼吸糾纏在一起，星野辰子脫掉她與楊慕次的外衣，以一種柔媚的姿態坐在楊慕次身邊。

“阿次，阿次，你睜開眼睛看看我。”

楊慕次聽到一陣熟悉的呼喚，不，不是她，不是她！理智告訴他這個女人是一個幻影，可他還是忍不住去睜開眼睛，去捕捉那虛無縹緲的影子。

“榮華！”

星野辰子眼中閃過一絲疑惑，他在說什麽？“榮華”又是什麽？她曾熟讀楊慕次的材料，沒有關於“榮華”的只言片語。

“阿次，是我啊，你不認識我了嗎？”

眼前女子的風姿與記憶重合在一起，楊慕次坐起來，伸手將她抱住。“榮華，我找了你好久。”

星野辰子在他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，溫潤的紅唇觸上耳垂，慢慢游移、探索，沿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若即若離，掠過他削薄的唇鋒，“是我，你找到我了，阿次，告訴我，我們分別的這些日子，都發生了什麽，你是怎麽找到我的？”

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，她在等候楊慕次的回答。然而楊慕次沒有回答他，他忽地一翻身，整個人帶著星野辰子向床上倒去，以一種征服的姿態將星野辰子壓在了自己身下。

星野辰子柔若無骨的嬌軀微微顫動，隨著呼吸起起伏伏，她尖削的下巴略略上揚，性感中帶著一絲惑人的美。楊慕次漸漸逼身下去，星野辰子心頭凝起一絲決絕，她 “嚶嚀”一聲便環上了楊慕次的脖頸，封住了他的唇舌。

楊慕次仿佛神魂顛倒，呼吸變得異常沈重，他的雙手在星野辰子身上不斷地游走，漫無目的地撕扯著，好像要毀去他們之間的所有屏障。

星野辰子覺得自己就像是祭臺上神聖的獻禮，為了帝國的聖戰霸業，她獻出了一個女人最寶貴的東西。

“呼——”

楊慕次終於松開了她的唇，空氣湧入口腔裏，星野辰子松了一口氣，她沒想到楊慕次竟然入戲如此之深。

“榮華——”

“阿次，這些天，你是怎麽過的？”她終於忍不住開口，關切的言語，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。

“我想你，瘋狂地想你。”

楊慕次躺在她身邊，一只手臂環抱著她的脖頸，輕輕摩挲著。

“你都去哪裏了，做了什麽事，為什麽不來找我？”

這樣嬌嗔的語氣，不像榮華，倒有些像雅淑呢，楊慕次嘴邊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。

“我這不是來了？以後我們永遠在一起，不再分離。”楊慕次的手在她頸上不斷撫摸流連，如同在把玩一件精美的玩物。

“那你先告訴我，你都去哪了？”

楊慕次坐起來，修長的手指從她眉間描畫而過，星野辰子的睫毛微顫，半掩著迷離的光色。

“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，好嗎？”

“好啊。”

一個歡快的答案，她太迫不及待了。

“我很好奇，為什麽你妹妹叫千葉子，而你叫星野辰子呢？”

屋中旖旎的氣氛被一句話瞬間冰封，星野辰子瞪大了眼睛，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男人。她感到喉頭處突然一涼，一枚鋒利的刀片正正抵在要害，楊慕次玩味似的打量著她，唇鋒輕挑，帶著戲謔的薄笑居高臨下，一瞬不瞬地看著面前精致的容顏。

“你沒有……”星野辰子恐懼之下，一句話都說不完整。

“你的藥效很不好，小姐。LSD這種高級致幻劑，口服的話效果會更好，可惜你找不到給我下藥的機會，所以只好鋌而走險，改用噴霧劑。我承認，一開始我確實中招兒了，不過，我運氣太好，大量藥劑在空氣中揮散，我的攝入量其實很少。”

他說了一大段話，解開了星野辰子的疑惑。“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，小姐，下面換你了。”

星野辰子的目光覆雜變幻，她低估了這個男人。

“你殺了我吧，我什麽都不會說的。”

“辰子小姐，我是皇軍的朋友”，說得十分誠懇，楊慕次暗暗鄙夷了一下自己，“你們的利益共同體，我想，我們可以談談。”

“我已經調查地很清楚，你是軍統的人！”

“你的籌劃非常縝密，所以我相信，你不是為了私仇而來，你背後的人，到底想要做什麽？說！”

他手下突一發力，在星野辰子的頸間劃出一道血痕。

“你沒有機會知道了。”一絲蔑笑從她唇畔蔓延而出，妖嬈冷酷。她口腔中忽然一動，整個人便沒了聲息。

“該死！”

楊慕次沒有料到她會突然自殺，驚愕之下竟忘了動作。等到他意識過來，急忙掰開她的嘴，果然，一顆小小的膠囊被咬破，他知道這是特工的慣用手段，劇毒的氰化物，足以毀滅所有痛苦。

楊慕次為自己一時的疏忽懊惱不已，他拋下屍體，在房間中翻找起來，但是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。

“混蛋！”

楊慕次怒罵了一句，推開門走出去。

“少爺！”守在東方飯店樓下的阿展驚慌失措地迎上來，“您沒事吧？”

他帶著的幾個人也都疲憊不堪，楊慕次註意到，樓下已經被包圍了起來，這裏發生了槍戰，日本人不可能坐視不理。

楊慕次帶著人向外走去，卻被攔了下來。

一個憲兵隊長一邊用槍把他們幾人向回推，一邊嘟嘟囔囔地罵著：“誰也不準走！”

他身旁沒有翻譯，楊慕次只好用日語解釋，語氣很不耐煩，他掏出76號的證件和特高課頒發的特別通行證。憲兵隊長將信將疑地看了一眼，將證件還給他，同時示意手下人放行。

將近子夜，冷風呼嘯，街上一片無底無盡的靜默。

殘留的藥效令楊慕次覺得自己的頭越發地沈重，腳步也虛浮起來，他不可察覺地放緩了步伐，讓自己走得穩一些。今晚，實在耗費了太多的心力。

但是他們幾人尚未多走多遠，路旁突然躥出來一條影子，一枚子彈直直地向他射過來。阿展一個箭步沖到他前面，子彈從他右臂上穿過去。

“阿展！”

楊慕次驚叫一聲，右手扶住他，左手連扣扳機，幾枚子彈接二連三地射出去，他手下的人見狀急忙護在楊慕次身旁。密集的子彈向同一個方向倒下去，那個殺手撲通一聲倒了下去。

槍聲終於引來了日本兵，也引來了其他人。

“怎麽樣？”瀧澤久保帶著人趕到，他看出來楊慕次此時心神不定，但他沒有問原因。

“是來殺我的。”

阿展受傷的手臂被草草地包紮了一下，楊慕次急於離開這裏。

“你先回去吧，剩下的事情我來處理。”

“剩下的事情？”

“那個殺手，還有那個女人。”

於是他明白，這件事一定是日本人搞的鬼。楊慕次隱隱約約覺得，沒有那麽簡單。路燈的暗影在他風衣之側投下深沈的痕跡，但見楊慕次冷冷一笑，轉身帶著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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